第22章 二十二章铁证惊涛
工部军械材料造假案,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,瞬间在朝堂激起了滔天巨浪。林微那句“牝鸡司晨才是祸乱之源?”的尖锐质问,如同淬毒的匕首,狠狠刺破了保守派冠冕堂皇的面具。她呈上的那份朱批密布、逻辑缜密的工部账目卷宗,更是悬在许多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**(刑部大牢,暗室)**
潮湿阴冷的空气弥漫着铁锈和腐朽的气息。林微并未穿着象征太傅尊荣的紫袍,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便装,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。她端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后,面前摊开的是工部卷宗的副本。摇曳的油灯将她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,眼神锐利如鹰隼,不带丝毫对环境的厌恶,只有纯粹的、近乎冷酷的专注。
刑部尚书亲自作陪,额角渗着冷汗。眼前这位新任太傅的手段,他算是领教了。那些在卷宗上被朱笔圈出的疑点,在林微抽丝剥茧的盘问下,成了撬开工部蛀虫嘴的铁证。
被提审的是工部库房一名姓孙的老吏员,负责材料入库登记。他跪在地上,抖如筛糠。
“孙有福,”林微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,“天启二十三年腊月初七,入库‘精炼寒铁’三千斤,入库单编号‘癸未柒叁贰’,签收人是你,质检官是王德海。同一日,库房支出记录显示,领取寒铁用于打造‘破甲弩机’部件的,是甲字三号工坊。没错吧?”
“是…是…”孙有福声音发颤。
“好。”林微指尖划过卷宗上一行记录,“按工部《物料核销则例》,甲字三号工坊每打造一具合格弩机,需耗寒铁五斤四两。天启二十四年元月,甲字三号工坊共交付合格弩机五百具。按此推算,应耗寒铁两千七百斤整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如电射向孙有福:“然,元月库房核销记录显示,甲字三号工坊核销寒铁——三千一百斤!凭空多出四百斤!这多出的四百斤寒铁,去了何处?是被工坊私吞了,还是……入库的那批‘精炼寒铁’,本就斤两不足,甚至……以次充好?!”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孙有福脸色惨白,豆大的汗珠滚落,“下官…下官不知啊!核销是…是王主事亲自签批的……”
“王德海?”林微冷笑,翻开另一页,“巧了。王主事在元月十五,其岳父家于城南新购了一处三进宅院,耗银两千两。他一个工部六品主事,年俸几何?家中可有如此巨财?”她的目光扫过刑部尚书,“张大人,王主事的家产,可查清了?”
刑部尚书连忙躬身:“回国士大人,已查实!王德海家产与其俸禄严重不符!其城南宅院地契来源不明,家中更有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玉器!”
“砰!”林微将卷宗重重合上,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:“孙有福,你只是个小吏。若据实招供,指认同谋,或可戴罪立功,免你一死。若再冥顽不灵……”她没再说下去,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。
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!孙有福心理防线彻底崩溃,涕泪横流地磕头:“大人饶命!我说!我都说!是…是周侍郎!是周炳坤周侍郎指使的!他说…说上峰有命,这批送往雁门关的军械材料,要…要‘节省’些!入库时以普通生铁掺入寒铁,账目上做平!多出的材料……部分被王主事他们私分了,部分……部分被周侍郎运走,不知去向啊!那批‘惊雷’外壳的材料,也是…也是周侍郎暗示工坊用了次品!他说…说反正炸响就行,炸不死人……”
周炳坤!工部右侍郎!一个在朝堂上不算最显眼,却手握实权的位置!更是之前雍州贪腐案中,被林微揪出的户部侍郎周炳坤的堂弟!一切都串联起来了!
“上峰是谁?”林微追问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。
“不…不知道!周侍郎口风极紧,只说…说是宫里的大人物,我们惹不起……”孙有福抖得更厉害了。
“宫里的大人物……”林微眼中寒光一闪。她立刻起身:“张大人,立刻查封周炳坤府邸!控制其所有亲信!所有往来文书、账册,片纸不得遗漏!重点搜查是否有与前废王萧玦、或北狄相关的线索!”
“是!下官遵命!”刑部尚书精神一振,知道大鱼要浮出水面了。
然而,当刑部人马火速包围周府时,看到的却是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!周炳坤的书房已陷入一片火海!等火被扑灭,只剩断壁残垣,所有可能的关键证据,付之一炬!周炳坤本人,则被发现悬梁自尽于卧房,留下了一封语焉不详、只言“愧对朝廷,唯有一死”的绝笔书!
线索,断了!
**(御书房,气氛凝重)**
“死了?!还烧了书房?!”景和帝萧恒拿着刑部的奏报,手微微发抖,脸上是惊惧交加,“这…这分明是杀人灭口!毁尸灭迹!无法无天!简直无法无天!”他下意识地看向萧彻,寻求依靠。
萧彻端坐一旁,面沉似水,眼神冰冷得能冻结空气。周炳坤的死,证实了林微的推断——工部材料造假案绝非孤立事件,其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,能量巨大,甚至能在刑部动手前,精准地掐断线索!
“好一招弃卒保车,死无对证。”萧彻的声音如同淬了冰,“皇兄不必惊慌。狐狸尾巴藏得再深,既然动了,就总会留下痕迹。”他看向站在下首、神色冷峻的林微,“林太傅,此案虽遇阻,但孙有福的口供,王德海等人的贪腐实证,以及周炳坤家产不明,畏罪自尽(存疑)的事实,皆已确凿。下一步,你待如何?”
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林微身上。
林微上前一步,声音清越而坚定:“陛下,殿下。周炳坤虽死,其罪难消!此案虽暂无线索指向更高层,但工部积弊已深,监管形同虚设,必须整顿!臣有三请!”
“其一,彻查工部!凡与周炳坤、王德海等人过从甚密之官员,一律停职待查!由刑部、都察院、大理寺抽调精干,会同臣,重新梳理近五年所有军械、工料采购账目,凡有疑点,一查到底!绝不因主犯身死而姑息!”
“其二,改革工部物料采买、质检、核销流程!废除原有‘一揽子’粗放管理模式!推行‘一物一码,全程溯源’新制!所有重要军国物料,从采购源头、运输、入库、领用、加工、核销,每一环节都需明确经手人签字画押,附详细记录,形成闭环!账目公开,接受审计!杜绝暗箱操作!”
“其三,”林微的目光扫过御书房内几位重臣,最后落在景和帝和萧彻脸上,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,“请陛下、殿下明发旨意,于工部、户部、司农监、乃至明慧学堂,全面推行‘匿名举告箱’与‘特别审计制’!鼓励吏员、工匠、学子,凡发现贪墨舞弊、玩忽职守、打压贤能者,皆可匿名投书!由臣直接管辖的‘筹策审计司’独立核查!查实者,重赏!诬告者,严惩!以此,打破官官相护之壁垒,广开言路,激浊扬清!”
“匿名举告?独立审计?”几位老臣倒吸一口凉气!这简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!打破了官场默认的潜规则!保守派们脸色极其难看,却慑于萧彻的威压和林微此刻展现出的铁腕,敢怒不敢言。
景和帝被林微的气势所慑,又看看萧彻明显支持的态度,只得点头:“准…准林卿所奏!一切……按林卿的意思办!”
**(筹策阁,审计司挂牌)**
一块崭新的“筹策审计司”铜牌挂在了筹策阁东厢房的门楣上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门口,两只特制的、带有复杂锁具的“匿名举告箱”如同沉默的卫士。
林微站在阶前,看着闻讯赶来、神情各异的工部、户部等衙门的吏员代表,以及明慧学堂的师生代表。她依旧一身素净,但眉宇间那股锐气与威仪,已远非昔日初入国子监时可比。
“诸位!”她的声音清朗,传遍不大的院落,“审计司今日挂牌,非为刁难,而为肃清!大胤的根基,在于吏治清明,在于物阜民丰!工部一案,殷鉴不远!贪墨舞弊,害国害民,最终损害的,是在座诸位兢兢业业、为国效力的心血!”
她指向那两只举告箱:“此箱,非为构陷,而为自清!它悬在此处,便是悬在每一个蠹虫心头!让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,无所遁形!也让真正清廉勤勉、心怀家国之人,得以正名!审计司独立核查,秉公办理,赏罚分明!本官在此立誓,凡投书于此箱者,只要言之有物,本官必查!凡查实者,本官必究!凡有功者,本官必赏!无论品级高低,无论出身男女!”
她最后的目光落在明慧学堂几位年轻的女学员身上,声音陡然温和却充满力量:“女子立于世,当以才学立身,以品行立世!明慧学堂,教你们的不仅是识字算学,更是明辨是非、坚守正道之心!若遇不公,若见不平,此箱,亦是你们发声之器!你们的笔,你们的理,亦可为这朗朗乾坤,涤荡尘埃!”
年轻的女孩子们眼中爆发出激动而坚定的光芒,用力点头。一些原本神情麻木的底层吏员,眼中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。
**(深夜,某处隐秘宅邸)**
烛火摇曳,映照着几张阴沉的脸。
“好一个林微!好一个‘匿名举告’、‘独立审计’!这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啊!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充满怨毒。
“周炳坤这个废物!死也不死干净点!还留了个孙有福的活口!”另一人咬牙切齿。
“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?”主位上,一个面容模糊在阴影中的人声音低沉沙哑,“萧彻力挺她,皇帝又是个傀儡。她在工部撕开的口子,必须堵上!还有那审计司……绝不能让她成气候!”
“怎么堵?她现在有摄政王的尚方宝剑,又有那套‘匿名’的把戏,我们的人稍有异动,就可能被抓住把柄!”
阴影中的人沉默片刻,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:“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。工部的口子她撕开了,我们就从她最在意的地方……撕开她的心!”
“您是说……?”
“明慧学堂。”阴影中的声音带着刻骨的阴毒,“捧得越高,摔得越狠。让那些‘新学’的女子,成为压垮她的……最后一根稻草!让天下人看看,她林微倡导的‘女子可为’,最终会带来怎样的……礼崩乐坏!”
阴谋的毒液,如同暗夜中的毒蛇,再次悄然吐信,目标直指林微的根基与软肋——那些正在努力挣脱枷锁、追寻新生的女子们。而林微的审计之剑刚刚出鞘,便已面临更阴险、更致命的挑战。她守护的,不仅是帝国的财赋工造,更是无数女子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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